江鹤终于把眼神施舍给她了，可是张柔却不敢和他对视，她的后背又开始熟练地冒出冷汗。

张柔侧头，避开，强撑着镇定地问他，“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一个小小的女子的性命？”

约莫一息间，张柔听到含霜带雪般的反问，“你不明白？”

她想好好揣摩自己应该去怎么回答才好，可是眼前这位淮清真人像一面澄澈的镜子，在他面前，无论什么，都会露馅。

她只好像之前一样，咬牙自己不明白，况且，她也是真的不大明白，江鹤为什么要杀她。

张柔强迫性地转动脖子，去与江鹤对视，她希望自己看起来无辜又倔强。

可是就在她对视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又悄无声息地转移了他的视线。

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柔完全捉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她只好不去琢磨，一切凭着感觉来，她坚持，于是咬着牙去追问。

“张柔不明白，还请仙君解惑！”

她的眼神实在真挚，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在追问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实际上，确实重要，江鹤的态度，决定了自己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江鹤云淡风轻，没有正面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再次说道，“离开，保你性命无虞。”

张柔内心开始咒骂，这个人实在油盐不进，如果能离开她转头就走，至于在这样一个大型杀器面前小心翼翼地转圜吗？

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赶走她！

她心底里的怒气不小心带出来一点，江鹤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来，张柔瞬间回神，冷静下来，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你瞧，你在骗人。”

她破罐子破摔，干脆道，“恕难从命，张柔不能离开！”

话音刚落，张柔又见到江鹤眼中熟悉的神色，与那晚要杀她时一致无二。

出乎本能一样，她麻溜地跪下，伏低身体，“小女子曾听过，修仙之人最怕有心结，惹心魔，张柔与卢仙君两情相悦，相许终老，卢仙君甚曾在情浓时与我坦言，若是我死了，他绝不独活，所以这次掉下伏山渊，即使张柔毫无生机，也努力苟活，即是为了能与我心爱的郎君相见相守，也是为了卢仙君不要因为我……”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不止，泪珠一颗颗滚落，情深意切。

卢彦成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不妨碍她临场发挥，添油加醋。

江鹤静默，身上的白衣似乎都白出几种颜色，层层叠叠，他起身，一层层交叠在一起的衣物随着他的动作扯平，折射出一道道冷蓝的光。

他朝门口去，张柔这时候竟然还有一个奇怪的联想：这人看起来修为深不可测，竟然是走门出去的，而不是凭空消失。

江鹤跨过门槛后，停下，声音遥远得像是从迷幻的梦里传来的。

“你要留下来，就离东方兆平远一些，若再有他为你舍生，我必取你性命。”

这里面的警告之意，让张柔想装傻都不行，她又想起在渊底时那幅癫狂的模样，突然想通江鹤为何对她这么排斥。

恐是怕两个嫡传弟子，因为女色，兄弟阎墙，修为倒退，不思进取。

她柔顺地伏身，郑重答应下来，“张柔一定注意，有东方仙君的地方，便没有我。”

是对江鹤，也是对她自己。

东方兆平突如其来的情深，令她惶恐不安，张柔一下子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这几天都避开，不让自己去想关于东方兆平近乎的疯狂的举动，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索性，也随了江鹤的意思，避开他。

如果是卢彦成，张柔敢肯定这人不会做到东方兆平这样的地步，甚至，他都可能不会跳下来。

江鹤走后，张柔发现困住自己的结界不见了，她迫不及待跑出房门，发现这个小房间只是大大宫殿里其中一间。

这里太大了，大的她迷路，绕了好久也绕不出去，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奇特的力量，把四周的路堵死，她的眼前只有一条路，顺着这条路走，很快她便出来了。

到处是皑皑的白雪，山下的风景包括路况，大小的亭子，尽收眼底。

她回头去看跑出来的地方。

见寒殿。

原来这里就是章嘉峰的最高处。

跑出来的时候，房间里温暖如春，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头发也披散着，这会终于感受到冻人的温度。

张柔瑟缩着，犹豫自己要怎么下去的时候，有一只白鹤嘶鸣一声，从高处飞来，慢慢地停在她的跟前。

这只仙鹤，毛发丰润油亮，眼有精光，细长的脚，抓着雪白的地，神气又漂亮。

张柔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谁知这仙鹤好像有神智一样，用眼睛瞄了她一眼，张柔竟然能从中看出不耐烦的意思，她慢慢地挪动脚步，离这只大鸟远一些。

见寒殿连只鸟都比人要倨傲些。

似乎张柔的举动惹怒了它，仙鹤原地踱步，双翅扇动带起雪花跟着乱飞，它甚至冲着张柔怪叫。

张柔实在怕这只大鸟给她当头来一下，她这些天真的经历太多事情了，不想在这里平白无故给一只白鹤撅了，于是扭身，一口气跑出四五十步才算完。

气喘吁吁停下时候，望见这只仙鹤好似更生气了，它半飞半跑，三两步滑到张柔跟前，又是怪叫了两声，然后妥协一样，在张柔面前矮下身子。

张柔一愣，这只白鹤的意思好像和她猜想的不一样，看样子是来背她的，她不敢肯定，一下犹豫不决。

仙鹤见此情形，只好用头去轻轻蹭了蹭张柔的腰，这可是江鹤平时才有的待遇，今天为了不挨罚，竟然要来讨好这个死女人，白鹤内心老大不愿。

这下子张柔确定白鹤是来背她的，也只能是淮清真人的意思了。

她正愁不能下去呢，于是高高兴兴地爬上仙鹤的背，厚实的毛发刚好弥补了她单薄的衣物，张柔忍不住将头埋进去。

仙鹤的速度极快，几个起伏，便到了潇湘馆，张柔下了它的背后，迅速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块小点心，这是她昨天吃得觉得味道好的糕点，当时剩下的吃不下了，就装起来放乾坤袋中了。

几块形状漂亮秀气的糕点摊在她冻得红彤彤的手心上，白鹤歪头，探头去叼，张柔则趁此机会，伸手撸了几下。

白鹤迅速叼走糕点，接着拍起翅膀，张柔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直到看不见白鹤的影子，才搓着手臂，往潇湘馆里走。

却在大门旁，见到了多日不见的东方兆平。

对方衣裳整洁，只有一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看见张柔愣在那里，只说了一句。

“你回来了啊。”声音干涩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