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捏紧了岑宁兮背部的衣料，陆寻凛垂眸，看着他的头顶，问，“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哨兵？”

鼻音浓重，岑宁兮回答道：“六岁做的那次精神力觉醒检测，我是没有精神力的。”

“过后几年再觉醒精神力的例子也有。”陆寻凛沉声，“你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坐直了身体，眼泪把岑宁兮的睫毛黏在一起，他摇头，说：“不是的，我的精神体——”

窗外的雪又大了一点，岑宁兮发现，和付雪见有关的记忆就像暗夜落满枝头的厚雪，被风吹落了他满头，打湿衣服又夺走温度，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雪地里走。

向导的精神力驱走了从他心口处蔓延开来的寒意，陆寻凛轻拍他肩膀，算作是安慰。

“我初二以前的记忆都很混乱，基本上是记不清发生过什么。”岑宁兮抿唇，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些事情应该要从哪个地方开始理才算正确，“到高中的时候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331年那次跨年夜，齐叶明说骆辞珉出事，医院那边就他一个人，所以我和代许焰赶去医院，路上出了一次车祸，应该是不小心撞了下头，所以以前的那些事情就记起来了一点。”

搂着岑宁兮的手臂一僵，陆寻凛当然记得，醒过来后的岑宁兮双眸都成了紫色，对自己也格外抵触，再后面就是——岑宁兮和他说的，他们分开了。

陆寻凛只是安静地听岑宁兮讲话。

“就是、做了一场梦，里面有一个像是我妈妈的人，但是她好像一直不喜欢我，也不太想要看见我。做精神力觉醒检测时，听见我是普通人的时候，她也特别、特别的失望。”

“但是她后面突然就对我、好了起来，会带我去露营，但是每一次，我都记不清楚自己玩了什么，只是觉得，特别特别的冷。”

过往的回忆追上，岑宁兮下意识用手抱住自己，容器罐里的液体冰冷刺骨：“她说不要让我怪她，她叫我宁宁，但是真的很冷，好像也很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就是，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也很好啊。”

“对，很好。””陆寻凛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抱人的力气也就更大了些。

“我爸说她其实不是、我妈妈。”

岑宁兮深吸一口气：“她在死后才解除了精神模拟，身份是之前死于半载体空间实验室星际海盗袭击的付雪见，她顶替了我妈妈的身份，又多活了几年。”

“当时她以为在我身上的实验又失败了，就把我放了出来，没有管我，我看着她电脑上的U盘，下意识地就拔下、抢了过来，很突然，那一瞬间我好像有了精神力和精神体，然后她……”

他能感觉到，岑宁兮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些，陆寻凛闭上眼，小心地、缓缓地叹出一口气，生怕打扰到他抱着的岑宁兮：“累了的话，我们就不说了。”他顿顿，“可以吗？”

“我爸说，当他们在森林里找到昏迷的我们时，她已经是……”岑宁兮摇头，继续道，“那好像是、我唯一一次，成功用出了精神体异能。”

岑宁兮闭上眼，艰涩道：“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和别人说，我爸爸他也不知道。”

要用到的力气和勇气，都要好多，可是现在是陆寻凛抱着他，他也刚刚，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那些原本应该是费劲力气才能从他牙缝里挤出去的字眼，忽然就成了滑鱼，溜出来，就像先前海上发生的事情一样，可以被抱着他的人稳稳接住。

“付雪见，是死在我面前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是我杀死了她。”

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被讲出，有了另一个人和他一同承担，肩上压着的石头好像也被削去了一半，轻了不少。

他推开了陆寻凛，离开了那个温暖过分的怀抱，抬头，对上陆寻凛的眼睛：“我可能是，一个杀人犯。”

“所以当时你一醒来，就要喊我出去？喊我走？”陆寻凛抬手，擦去他从眼角落下来的眼泪。

“我当时脑子太乱了，什么都没准备好，你就来了。”岑宁兮说，“就是，你明白吗？我当时觉得我自己是个特别特别的坏人，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应该和我这么一个——”

陆寻凛倾身，和岑宁兮的嘴唇单纯地碰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他拉近，因陆寻凛突然的举动，岑宁兮快速地眨着眼，他的睫毛长落下来的阴影好多，比蝴蝶还要漂亮。

“喜欢我就要把我推开吗？可能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陆寻凛垂眸，语气淡得过分。

就在陆寻凛准备抽身坐直身体，把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回原样时，岑宁兮抓着他的领口，笨拙地撞上了他的嘴唇。

牙齿磕着了唇内肉，有些疼，直接证据是尝到了铁锈味道。

岑宁兮着急的为自己辩解：“我有！我真的有那么喜欢你！”

陆寻凛捏着他的下巴，再一次将人推开，对上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睛，轻声问道：“那你现在呢？现在还那么喜欢我吗？”

岑宁兮的眼眶红得过分，泪珠子又掉出来好多，陆寻凛伸手帮他擦去，觉得不够，又一点点地吻走那些水渍。

漂亮，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岑宁兮。

这是他喜欢的人，不应该这么难过地流眼泪。

“我一直都，特别特别的——”岑宁兮抓着陆寻凛的手腕，怕他不相信，用力地点头，“只喜欢你，只喜欢过你！”

“96%匹配度的向导是怎么回事？”陆寻凛看着这样的岑宁兮，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鼻子，童话里都是这样讲的，说谎的人要长长鼻子，看来岑宁兮在他这的鼻子，应该是不短，“各河总裁独子订婚的消息，也是传得满天飞。”

“前面那个我能解释！”岑宁兮急忙道，“但是订婚和我真的没关系，他们股权有变化，我爸换了职位，你不看经济新闻？娱乐新闻不标姓名吗？”

陆寻凛又一次戳中他的鼻尖，不理会岑宁兮的反问：“解释呢？”

“是我、乱说的，我没有遇到96%匹配度的向导，也不会遇到。”

“不会遇到？”

“我在……P-713星上做的匹配度检测报告。”岑宁兮耸耸鼻子，眉头皱在一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闷得难受，“一共有、一千二百三十六份。”

是不小的数字，陆寻凛的眼皮跳了一下，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重复道：“一千二百三十六份？”

“算上和你的那次，是一千二百三十七，但是所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岑宁兮放缓了说话的语速，不敢去看陆寻凛，“都是，百分之——”

喉结滚了滚，陆寻凛的手指按在岑宁兮的嘴唇上，没有让他把那个单音节数字讲出。

藏在左侧肋骨里的那个重要器官疼得过分，浓重的苦味一层层沥下，把他的世界砸得坑坑洼洼。

以前的陆寻凛不明白，也有埋怨，为什么岑宁兮一夜之间变了态度，要他走，要他离开，然后几个月后就遇见了更喜欢的人。

四年里的一切被仓促推翻，只是因为和另外人有着更高的匹配度，就像偶尔会登上八卦小报的狗血杂谈，可是这一次的主人公是他们。

之前和沈昼松做的那次匹配度测试，数值被哨兵刻意压在了平均值左右，测试结束后沈昼松有和他说过，如果没有刻意改变，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应该是在85%左右。

算是属于较高的匹配度，但陆寻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外乎是精神疏导时更加上手方便，别的就没有再多。

对他而言，哨兵向导之间的匹配度，大概是在星网上那种随时弹出的今日幸运值垃圾测试一样，说你今天能中彩票，结果最后只是赔了十张的彩票钱。

相爱的几率恒大于0%，他们本来应该，就是天生一对。

陆寻凛接下他的话：“百分之零么？”

“……”

岑宁兮讷讷点头，不敢去看陆寻凛：“对。”

“和你没有关系。”岑宁兮将自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将要落在陆寻凛肩膀处的那粒小灰尘上，盯着那不敢眨眼睛，“都只是因为，我是——”

抿唇，岑宁兮终于将在自己脑中延续了五年的想法讲了出来，只要两个字，就能简单概括好：“异类。”

“因为和一千二百三十七位向导的匹配度是0%？”陆寻凛揉了下他的脑袋，叹气，“不要这样说自己，我听着心疼，祖宗。”

“样本还小，只有一千多份，慢慢找，总会遇到和你有一定匹配度的向导，只是很可惜，那个特例不是我。”陆寻凛擦掉他的眼泪。

岑宁兮摇头：“你是特例，因为你是我的向导。”

因为他的回答，陆寻凛勾了下唇角：“匹配度的事情说不定是和希凌晶还有你的精神体有关系，慢慢查下去，总会知道原因——井峪还有之前P-713，你都做了检查，很正常，很健康，不是吗？”

岑宁兮点点头，他吸吸鼻子，从陆寻凛的手中接过纸巾，用完后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抬起头，主动将这件事翻篇，自己这边的事情已经说得足够清楚，那么陆寻凛呢？

“是你先删除我好友的，为什么。”岑宁兮看着他，“当时的我、还在给你祈福，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可是你、直接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删除了。”

“当时的我情况不好，不同意手术怕错过你消息，沈昼松把光脑抢过去，删了你的联系方式，说等我手术出来了再看。”陆寻凛按住自己的眉心，“之后想加上你，却发现你把我拉黑了，转头去问代许焰，然后就是96%匹配度向导的事情了。”

“……”

机舱内安静，窗户外风雪渐大，他们在安全的环境中，小心又谨慎的拥抱，互相舔舐伤口。

岑宁兮开口，打破此时的沉静：“你五年里，训练什么的是不是很辛苦？像今天这种事情，是不是也经常遇见？”

“嗯，很经常。”陆寻凛答道，每一位来地星的联邦军，在出发前都会写好自己的遗书，交由塔来作保管。

他庆幸又失望，每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都会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更要爱岑宁兮一点——还好他已经有了新的可以喜欢的人，如果自己运气太差，被迫留在了这里，岑宁兮或许会流眼泪，但也不用太过伤心。

但是——

他在家政机器人的系统中没有找到别的用户信息，岑宁兮的同事们惊讶于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伴侣，就算是出于配合治疗，但是岑宁兮会抱住他，也不躲避那些越界的亲吻。

最重要的，是岑宁兮刚刚才对自己说过的，一直都特别特别喜欢你，只喜欢过你。

所以他为什么要放开？他已经当了五年的圣母大善人，完全属于自我感动。

伤心难过一辈子算个狗屁，岑宁兮的眼泪只能因为他流，是岑宁兮先说的喜欢，所以要打上他陆寻凛的烙印，更何况他根本不想死，等事情结束还要拉着岑宁兮的手，慢慢变成两个老头，要去到下一个漂亮的新世纪。

拥抱，亲吻，心照不宣。

现在，误会解除了。

岑宁兮捏着陆寻凛的领口，额头相抵：“我们和好，可不可以？”

落在机窗上的雪，染上多余的温度，水迹斑斑点点，涂上了没有色彩的油画。

陆寻凛的声音沉闷，多了别样的欲念，先前只存在于简单触碰的吻加深，陆寻凛手护着岑宁兮的后脑勺，迎接他同等热烈的回应。

唇分开的空隙，陆寻凛回答他：“好。”

他也……不会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