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眉目如沉沉的墨,江色眼眸氤氲薄雾,只看见如画脸庞上眉头紧皱,一副冷清的样貌。
倒还是陈时初始看到沈卿池的那番,高高在上无人敢冒犯的仙君之态。但这人走进,却自然地牵过他的手。
一向寡言,只沉默握着他的手。
身后响起好几道声音。
“卿池长老。”
这人才回过神,微微颔首。
算是点过头了,其余人也不敢靠近。
青年周身混着霜雪风声,哪怕以心寄苍生闻言,却也没有几个人敢靠近叨唠。
心寄苍生之人,心在大道,说来广爱,其实就是无情。
但偏偏,青年自然接过陈时的手,骨节分明宽厚的手掌握住少年软若无骨的手。
指尖抚摸到那处裂开伤口,动作一顿,继而又握得紧了些。
这具傀儡体生的很白,先前如凝脂般的肌肤如今青紫一片,翻开血肉可见的伤口。
裂开的伤口因失血过多以及被海浪冲刷,伤口内里的的肉已泛白,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少年面上却也没有多余表情,仿佛是习惯这般的伤痛。除却下颚紧绷,没有一开始那般笑得开怀。
朱白玉:“哎,沈兄,你也认识这位小兄弟。”
语气调笑,站在一旁,目光倒是来回在两人之间徘徊。
沈卿池声音依旧淡淡,但却染上了几分寒意:“朱白玉。”
啧,朱白玉松开少年,心中嘀咕:倒是看得紧。
只是那目光落在少年背后的素剑,还是忍不住泄出几分笑意。
青年如今看来,仿佛如高山般不可逾越,可百年前,也不过普通得令人心酸。
这个人,一向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陈时见沈卿池貌似不太开心,被握着的手动了动,用没被握住那个手碰了下青年的眉宇。
那颦蹙眉目愕然,却也呆愣地看着他。
几个修士站远了些,现下也忍不住看过来!
哎!冰山开窍了!
这时,修士聚过来,除却琉璃阁一众修士,连着沈卿池带来的门中弟子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胆大妄为?不守清规?
转念一想,人又不在你中洲,与你何干?
但总归是瞧着两人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个动作除却情人会这般做,还有什么人敢这般亲密地对待仙君啊?
要知道,将眉目低垂,令人抚摸可是一个极为亲近密切的动作。
眼下,素衣少年腰挂银铃,一身伤残。青年垂首,手紧紧握着少年,眉目被少年触碰。
如一副珠联璧合的美画,赏心悦目之余,也令人咂舌。
身后跟来的一众群儒宗弟子噤声,打头的那个是先前称呼沈卿池师叔的那位。
他嘶地一声!连退几步,那目光落在少年眉目上,心中百转千折。
哎!这怎么有些像师叔屋内的那副画中人啊!
但到底不敢上前,他可是整个宗门最会洞察秋毫的弟子了!现下过去,虽说出门在外,师叔多有顾忌,可能不会多加责怪。
但谁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狠狠操练啊!
这般一想,他连忙拦下其余几个师兄师姐,嫩白指尖抵在唇上,轻轻“嘘”地一声。
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似的,但这小动作都被在场修士看了去。
不由得心中道:这就是群儒宗那个傻白甜亲传弟子?
他师兄看不过去,嫌他丢人现眼。将人一把拎鸡仔一样丢后面去,反而是走上前,同沈卿池说:
“师叔,我看这位小兄弟身上伤口众多,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收拾一下。”
“眼下秘境似乎还未结束。我们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破境。”
此言在理,现下情景倒也不适合强行破境,也不知道那个鲛人怎么设的秘境,迷雾叠嶂,真是磨人心智。
但南海之水,这里除却刚刚那块寒冰床,好像倒也没什么落脚地了。
陈时疲惫地靠在沈卿池怀中,又被那人扣进了怀里。
脚也挨不到地,银质护腕在海水当中寒凉的很。倒是沈卿池不嫌弃他一身血污,素衣上伤口多处,一张脸也狼狈地沾满了泥沙砂砾。
人太多了。
陈时埋进沈卿池的怀中,本来想问,怎么那么着急?
那人来时步履匆忙,刻不容缓,连名下弟子都来不及顾全便疾步走来。
什么话都被堵了回去。
陈时莫名想到了十几年前,与温酒第一面时。
那个神秘莫测的傀儡门首徒,摇着银铃看他,神色不解:
“竟然选择修诡道,为何还要执剑?”
当时好似静了许久,素剑与他神识相连,察觉到他的低落,那剑倒也可怜兮兮地蹭他的腰侧。
西洲多雨,细雨迷蒙,他却握住了剑柄。
他当时说:“曾经有人送了我这把剑。”
“那个人曾经赠言——”
“希望我用这把剑,守护想守护的人。”
“后来,我拿了剑。”
“这辈子都不再想,这辈子,如果我陈时不再修剑一事。”
剑,是道心,亦是初心。
他的道心,曾在百年前就已立下。
自此,从未妥协,也从未放弃。
剑以平风雪,一道济苍生。
自从这把剑负在身后,陈时从未想过。有人会挡在他面前。
无论风雪霜寒,无论前方路遥道远。
可为什么?
那双江色雾蒙的眼睛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呢?
这些问题都被陈时咽下去了。他勉强算天资聪颖,倒也从未自哀自怨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陈时曾将这话囫囵咽下,来去百年,从头来过也倒不曾气馁。
天道无常,最是无情。
他不知是先将无情听了进去,还是先修的天下苍生。
只是,道心已定,再无回头的想法。
此路一去甚远,至此未有道友与之相行。
那唤沈卿池师叔的乌泱泱一群弟子,热闹极了。天资不低,宗门爱护,师兄弟之间友好至极。
陈时只一看而过,觉得少年人热闹非凡,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志。
引人注目,只余艳羡。
但他被人抱着怀中,伤口被涂上上好灵药膏脂,被人当成一块易碎的玻璃般,那人素的如雪般的指尖沾染上他身上的血污。
却也面无表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他忽然摁住沈卿池,一丝丝气力,但那人却还是停下动作,手上还沾着他身上的血污。
灵力将他们与海水隔绝开,形成一个堪堪容纳两人的灵力罩。
他们回到了先前陈时破境的那个房间,不过现下屋内并无鲛珠等物,没了照明物,显得昏暗多了。
也不知沈卿池带的那群弟子,打哪掏出一个灯盏,昏暗灯影被灵力罩罩住,放在一旁的寒冰床上。
“沈兄,为何如此这般照看我?”
上药的动作一顿,沈卿池抬起头看着怀中少年。
脸上擦伤数道,身上大小伤口连连,泛白的皮肉,莹白脸庞也无血色。
伤的这般重,倒还是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但还是答他:“人修炼一生,不就为了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吗?”
“我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我想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容不得我护着的人受一点伤。”
陈时呼吸一停,垂下眼睫,不敢抬头。
这些话好似滚烫玄铁,在他心口烙上烙印一般。
滚烫,灼热。
偏偏说这话的人,神情冷淡,不似动情。
倒也不敢再抬头,头顶是天山峰顶一捧雪,如今这雪却化了下来,漏出一颗洁净的冰心。
这分明的一份完美的答案,但陈时却不满了起来。
兴许是被偏爱成了有恃无恐的资本,他心中酸涩,像是在冰火之中来回滚,一下滚烫,一下寒凉。
比之寒暑水来回游一般。
“我……”
像是知道他无措,沈卿池却不再接话,将他手上满是血污的伤口处理妥当。
直到那素若白雪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腰带。
那指尖先是碰到银铃,发出一声铃铃的零碎声响。
陈时忽地一下起来,少年指尖摁住沈卿池欲将铃铛拨下的手,在他看不到的视角,白皙温软的后颈连着如玉耳廓红了个透。
染上凛冬寒日见不到的霞光之色,夺目的很。
沈卿池目光定在少年的耳廓,嘴角无声息地勾了一下。
倒是松开了手,任由少年手忙脚乱地捂住银铃,支支吾吾地开口:“沈兄…”
“…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你自己可以吗?”
头顶那声音明显含了几分笑意。
陈时抬起头,撞进青年划开霜雪的眼睛,如看到春日料峭颤颤微开的桃花般。
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他胡乱点头,收下心中乱的不行的思绪。
期期艾艾地说:“可以的!”
那声音斩钉截铁,貌似生怕沈卿池不相信。
倒也不再逗弄陈时,沈卿池出了灵力罩,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含着温和笑意:
“衣服我为你准备好了,原先的衣物可以收一下。”
陈时含糊应下,转身时,那亮起的微弱烛光被扑灭。
暗室里,之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音。
屋外,这群修士都靠在外面,打坐的有,闲聊的有。
沈卿池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问:“可有见到霍梅初?”
这群修士这才如梦初醒般,都纷纷停了下来。
哎!对啊?!
霍梅初人呢?
而在另一处,南海中波光粼粼,霍梅初被海水扼住手腕,整个人被圈禁在一处水域之中。
潮水漫漫,他的皮肤显得更为冷白。眉间那枚朱砂痣在此刻更为艳羡,只觉朱砂一点,曼妙红尘。
但此番,霍梅初却止不住骂道:“阴险小人,放开我!!”
“如此这般,不如让我死个痛快!”
然而还未接着骂下一句,一个月白肤色的美艳面庞逼近。
下一瞬,霍梅初的声音全部被吞了下去。
只余下,唇艳如石榴,此番那石榴被人整颗咬下,像是要溢出一口香甜的汁水。
而空中却传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声:“美人如此娇艳,夫君我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