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浑身是伤的青年喘着粗气,拖着惨不忍睹的残破身体,在冰冷的金属长廊上全力奔跑。
尖锐刺耳的蜂鸣器警报声咆哮在他的耳边,耳膜处传来的钝痛,让他产生了生理上的恶心感。
“哇——”
突而涌出的一口鲜血,打断了奔逃的节奏,朵朵殷红的花瓣,绽放在了他的胸前,染红了他散落的月白长发。
身后,几十个人的脚步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囚房,不断逼近的气势就像是对囚犯的威慑一样,在整座混乱嘈杂的压抑建筑内,持续回响。
不能……死……
要活……下去……
昏昏沉沉的白发青年用掌心撑住墙面,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他只知道,自己很痛。
骨头、内脏,以及他那颗真诚到廉价的心,似乎都被碾碎了。
忠心是假的,友情是假的,就连信仰,也是假的……
原来,他活得像个笑话。
沈云锡的嘴角上扬,颤抖的睫毛下,是与血混合在一起的泪水。
那双无神的瞳孔,看上去就好像已经死掉了一样,没有了信念,也没有了希望。
——轰!
……
炽烈的火花就像是神的审判,惊天的爆破就像是不甘的怒吼,在漆黑的建筑中炸裂,在压抑的黑夜中燃烧。
监狱上空遮天蔽日的毁灭蘑菇云令人颤栗,也令人心悸!
“没找到!”
“报告!没找到!”
“13区已搜查完毕,没有发现编号777的踪迹!”
“军团长已经下令封锁全区!”
“编号777,帝国前首席执行官沈云锡,下落不明!”
一切,都在那场爆炸中消失了。
伴随着沙漠中踉跄前行的渺小身影,最后的那点留恋,也在沙尘中烟消云散。
事后,这那场事故没有被公开,更没有人知道事故的起因。
……
“叮叮当啷当——”
玻璃器皿的碰撞声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此起彼伏,清脆悦耳天音宛若沙漠中的溪流,划破了黏腻烦闷的燥热气氛。
这里是独眼龙酒馆,一家在最近几日,生意突然爆火的黑心酒馆。
身形修长的青年站在吧台前,安静地擦试着高脚酒杯,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宛若空中翩翩飞舞的雪中精灵,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卸去了原有的那分冷硬。
他穿着看似洗了很多遍的旧衬衫,随意束在身后的长发凌乱不堪,然而即便这样,他看上去却并不邋遢。
在这个充满流浪汉与雇佣兵汗臭味的肮脏角落里,青年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青年将杯子轻轻地放在布满霉菌的木头吧台上,慢慢推到客人的面前。
赤.裸上身的铁匠便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将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裹挟着丝丝寒意,冲淡了铁匠喉咙里的干涩,也缓解了他在铺子里被压榨一天后的疲惫。
随后铁匠便兴冲冲地回到桌上喝酒、打牌、吹嘘的娱乐活动中了,时不时冒出的黄色玩笑总能激起一片低俗至极的笑声。
……
晚上,酒馆打烊了,白发青年默默地回到了临时收拾出来的仓库里,随后缓缓把门合上。
他挪开床底下的箱子,从床底最靠墙的那一头,拖出了一个长型包裹。
包裹被黑色的布条缠得严严实实,从地面上拖行出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个分量不轻的大家伙。
“该走了。”
沈云锡自言自语道。
黑色的包裹倒映在沈云锡的眸子里,眼中平静的世界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两年……
带着黑布包,他悄悄地离开了酒馆。
站在镇子的入口,沈云锡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沉睡的小镇,沐浴在月光下的身影,孤独而凄凉。
他现在是一个通缉犯,一个需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永远见不得光的通缉犯。
他不能在一个地方驻足太久,并且要随时抹除自己的行踪。
在小镇逗留的三天里,他其实还没有赚到足够的钱,但是他必须要走了。
因为酒馆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他听见了流浪汉的对话,说帝国的军人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具体原因是什么不知道,但都与他无关。
毕竟他时刻都可能离开,只是时间比预期的还要早上那么一点而已。
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头顶昏暗的天空是那样的沉闷,大灾变过后的真实世界便是如此,只有那群腐朽的人,还活在虚妄的迷梦之中。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沈云锡走了一段路程后,天空中便飘起了细密的小雨。
摊开掌心,灼伤后的红痕在他细腻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这是腐蚀性超乎寻常的酸雨。
大灾变过后,气候异常,每一次怪异的天气,都可能意味着将有厄运发生。
沈云锡站在高处,眺望着那座逐渐被红雾吞噬的小镇,在看清吃红色的水汽时,他便背着身后的包裹往回走。
因为这个天气,他似乎知道帝国军要来的原因了。
等沈云锡再次回到小镇上时,那个和谐落后的小镇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浓重的血腥味从小镇上飘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了小镇的上空。
没错了,刚才的酸雨是“深红潮汐”,有不详的东西,降临在了这座倒霉的小镇上。
帝国军正是因为预见了这个,才准备过来的。
沈云锡皱起了漂亮的眉头,他和帝国军都来晚了,有不详的东西入侵了这座小镇,小镇已经完全陷落。
随后,沈云锡便缓步踏入了血雾,进入小镇深处。
小镇上本应是黄土沙地,然而此时,沈云锡的鞋底却沾着红色的粘稠物,好似生物被挤压碾碎的内脏被混合在了一起,散发出腐烂的恶心气味。
他抬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事实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人的心情往往都会比预想中还要糟糕。
按照“深红潮汐”的危险等级,即便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也足以消灭这整座小镇上的生命。
沈云锡慢慢行走在小镇的路中央,此时的环境,安静得可怕。
镇民以及流浪汉的肢体残骸被随意地弃置在路边,新鲜的肉块上还有明显啃食过的痕迹,本应完好的防风沙屋棚被未知的力量掀去了半截墙壁和屋顶,一具只剩下几块肉沫和肠子的尸体,被挂在了茅草屋外的立式木牌上。
沈云锡上前一步,停在了木牌的正前方,与连骨架都不完整的尸体遥遥相对。
他认出了挂在骨架缝隙里的棕色皮革,那是酒馆黑心老板的靴子。
沈云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懂得那瞬间,他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提前离去而感到后悔。
如果他再多逗留一会儿的话,这座小镇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
虽然现在,他并不能随意地出手。
“嘶……嘶——”
诡异的叫声突然在四周响起,几十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释放出了代表贪婪食欲的目光。
干枯的木制围栏被那些从血雾中慢吞吞爬出来的生物撞断,腐烂腥臭的味道顺着它们身上破裂的脓疱,散发到空气中。
沈云锡捂住了口鼻,厌恶地收回了放在那些东西身上的注意力,那些是“深红潮汐”的引发者——深红水蛭。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这种不详的东西。
从死亡中诞生,却不愿回归死亡。
真是糟透了,深红水蛭是他最讨厌的不死生物。
每次出现红雾酸雨的时候,都是深红水蛭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更糟的时候,还会孕育出深红王蛭。
“嘶嘶……嘶!”
刚想到这里,那群比牛还高大水蛭后面,便冒出了一座小山似的巨大身影。
腥臭的粘液就跟捅了人的大动脉一样,,溪流瀑布式地流到了沈云锡的皮靴边上。
沈云锡:“……”
……
黎明很快便到来了,波折的小镇又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批客人。
帝国的飞行器气势磅礴地降落在了废墟之上,身着黑色统一制式军服的人从飞行器上有序地走了出来,向两侧整齐地一字排开。
“报告!已确认灾厄代号为‘深红潮汐’,我们来迟了,小镇人口无一生还。”
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正义,然而老兵却已经对类似的悲剧习以为常。
他们本就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在这个时代,他们只能尽力而为,他们已经来得够快了。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他们居然找到了深红王蛭的尸体。
深红王蛭的诞生便意味着危险等级的提升,这种程度的东西,普通人是不可能杀得死的。
想归想,士兵们不敢当着长官的面窃窃私语。
而他们所谓的长官,此时正站在深红王蛭的巨大尸体前,细细打量着。
因为低着头,光线只能照到他帽檐下的下半张脸,锋锐的下颚线条优雅到有些不真实。
半晌,那人的嘴角绷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