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温情脉脉,似要解释其中的误会,姮沅也在等他开口,可谢长陵看着她将要舒气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花瓶递给姮沅,并不在意地道:“就算怕了,也没用,我想得到的总是会得到的,不是吗?”
左右是逃不出去的,何必做惊弓之鸟,不如束手就擒。
便是防身武器在手,因为这话,姮沅的心情不仅没有得到舒缓,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她无措地看着谢长陵的表情,意图找出玩笑的蛛丝马迹,谢长陵已弯腰给谢长明把了脉,沉吟三瞬,忽然抬起眼,刚好与姮沅视线相对,把姮沅吓了一跳,忙转开了眼。
那慌张的模样,像是受惊了却不知该如何奔逃的兔子。
谢长陵觉得有意思极了。
但姮沅想把谢长陵请走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还请大司马去歇息吧。”
谢长陵岿然不动,挑着眼尾道:“嫂嫂便不好奇我想要的是什么?”
姮沅道:“我身无分文,也无长处,无论大司马要的是什么,我都给不起。长明需要静养,还请大司马先去歇息。”
她这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了,就是在赌谢长陵没脸在谢长明的床榻前把话挑明。
谢长陵识破了姮沅的打算,觉得有些好笑,总是有人觉得他这人还有礼义廉耻的底线,哪怕他已经把坏事做得明明白白。
他这张脸就这么有欺骗性吗?
谢长陵兴味地摸了摸脸,道:“明日太阳落山后,我希望可以在房间内看到嫂嫂。”
他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姮沅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长陵,气血涌上头,浑身都在发抖:“你无耻,我是你堂嫂,你怎么可以肖想你堂兄的娘子?”
谢长陵抱胸袖手,这样随意的动作到被他做得风流意态,但在当下的情况,这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衣冠禽兽。
他也不逼迫,他从不做没有风度的事,而且也没有必要,他有姮沅最需要的东西,只需要稍微勾勾手指,就能捕到猎物。
谢长陵不在意姮沅的愤怒与羞耻,只缓缓道:“我还没试过,或许试过一次觉得没意思,也就放你走了。”
姮沅克制着把花瓶砸到谢长陵头上的冲动:“你就不怕我明日状告到族老面前?”
谢长陵不在意:“你不认路,宝珠可以送你去本家。”
姮沅觉得他有恃无恐,只是以为姑娘脸皮薄,不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所以赌咒发誓展示自己的决心:“我明天一定会去。长明的爹娘还在,族中有那么多的族老在,我不信你当真可以做到一言堂,就算我如今和长明和离了,但谁不知道我和长明的事。”
谢长陵耸耸肩:“你随意。”
谢长陵走了,姮沅的腿一软,扶着床才缓缓地在脚踏上坐下,没让花瓶坠地碎裂,打扰到谢长明。
今日真是大起大落。
她初遇谢长陵,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为谢长明能够重新被谢家接纳长松口气,但连日紧绷的神经还未松弛,就得知谢长明命不久矣的消息,紧接着又被逼着和离,大悲之下,她其实已经筋疲力尽,只想守着谢长明,陪他走过余下不多的岁月。
可哪知她的悲惨还未结束,恶狼环伺,早在盘算该如何将她吃光殆尽。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
姮沅迷茫地想。
她当然不可能委身谢长陵,可如今她在大司马府,只要她依然放不下谢长明,她就是危险的。
这便是矛盾所在了。
方才所说要去族老宗亲前告发谢长陵其实也只是气话,姮沅很清楚,世家大族只会为了隐瞒丑闻将她赶走,她依然不能留在谢长明身边。
所以难道她真的只能先抛下谢长明跑吗?
姮沅想了半宿也没睡着,当阳光从重叠的黑云上浮出金光时,她便起身了,心不在焉地替谢长明打理了身子,就等着女使将参汤端来。
但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姮沅都用完了早膳,谢长明的参汤还没有影。
她忙寻女使打听情况,负责伺候偏院的女使都聚在后头闲话,那一盘盘精致玲珑的糕点都被她们掰碎了仍在地上喂鸟雀,姮沅走过去,把地上那群一蹦一跳啄食的鸟雀都惊飞了起来。
女使们互相看了一眼,唯独一个起身过来:“奶奶可是要奴婢带着去本家?”
姮沅便知这是宝珠了,谢长陵竟然真的如此吩咐了下去,他当真是毫无顾忌。
姮沅道:“今日的参汤还没有熬好吗?”
宝珠笑道:“大司马吩咐今日不必熬参汤。”
姮沅一怔:“什么?是换了其他的药吗?”
宝珠笑道:“大司马没有吩咐。”
也就是说谢长陵不打算让谢长明吃药了。
姮沅立刻反应过来谢长陵意欲何为,一条性命,还是谢长陵的亲堂兄的性命,就这么被他拿来当威胁人的筹码,用来做的又是这种事。
无耻!
混账!
禽兽!
姮沅没有任何的犹豫:“你带我去找长明的爷娘。”
她还怕宝珠会拒绝她,但宝珠没有犹豫地说:“稍等,奴婢叫人备轿。”
谢四老爷去衙门了,但谢四夫人在自家院子里昏昏欲睡,谢长明的病情将谢四夫人折磨得精神衰弱,昨夜边哭边醒没睡着,白日里头就疼起来了。
女使刚在太阳穴两侧贴上药膏,缠上额巾,便听人通报姮沅来了。
谢四夫人一听头就更疼了:“她来做什么。”
谢四夫人不情愿见姮沅,指使女使去见姮沅,片刻后,女使回来告与她:“那位姑娘是请四夫人去救十一郎君,大司马似乎提出了个极为无理的要求,让那位姑娘达到,否则就要停了十一郎君的参汤,今日的参汤就被停了。”
谢四夫人惊恼道:“什么?她不是说就连命都肯给长明吗?什么要求她做不到,让大司马停长明的参汤?你去问她,是她做不到还是不愿做?若是不愿做,我就算绑着也要她做了。”
女使出去回话,不一时进来道:“那姑娘说是个很无耻的要求,她做不到也不愿做。”
谢四夫人的太阳穴更疼了,她向女使招手:“扶我起来。”
被扶着走出正堂,就见姮沅被晾在烈阳下,晒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看到她露面,迫不及待地向前几步,谢四夫人立喝道:“站那别动。”
姮沅急道:“确实是万分紧急的事,还请夫人允我进去详谈。”
谢四夫人道:“你没必要进来,仔细脏了我的地。你实话告诉我,大司马要求的事,你做不到是能力范围内做不到吗?如若不然,你还是回去,让我见到你为长明付出的决心,大司马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得到,没有例外,你没必要再心存妄念。”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进屋,几个女使客气但不容拒绝的态度把姮沅‘请’出去。
姮沅绝不甘心屈从于一个不爱又无耻的禽兽,她一咬牙,冲开几个女使的阻拦,在谢四夫人的惊呼声中,冲进了正房内,谢四夫人气急败坏:“你个没有规矩的东西……”
姮沅打断她:“夫人救我就是替长明全了脸面,大司马看上了堂兄的女人,这种事若叫外人知道了,长明的脸该往哪搁?”
还是说出来了。
尽管昨夜觉得不该说,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谢长陵是个狠心到给谢长明断药的人,而今天她已经意识到她没有办法对付谢长陵,为了救谢长明,她只能将自己的名誉抛掷脑后。
谢四夫人震惊地看着她,还是不敢相信:“你说大司马?怎么可能,他……”
姮沅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谢四夫人依旧半信半疑,她只关心一件事:“长明呢?”
姮沅道:“今日便没了参汤,他水米难进,若无参汤吊着,恐怕身体会日渐虚弱。”
谢四夫人陷入了煎熬中,她并不在乎姮沅会不会被人凌/辱,可所有人都知道姮沅是谢长明的女人,如今谢长明气未绝,谢长陵就敢染指她,这是明晃晃地不把谢家四房放在眼里。
她既生气也为谢长明担心,她叫来女使,吩咐女使翻箱倒柜去寻人参。
可是四房有谢四老爷这么个赌徒在,家里根本存不住好东西,女使翻了半天也只寻出一根八十年的人参,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姮沅道:“可否请族老……”
她还未说完,谢四夫人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谢长明既为了个女人私奔,谢家是绝无可能再接受他,所谓让公中出银子治谢长明就是个幌子,自始至终拿银子的都是谢长陵。
何况现在也不是银子的事,百年人参,百岁神龟壳,千岁雪莲这些药材都不是易得的,只有谢长陵这种游戏人间的人,才会随意地把这种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给出去。
谢四夫人很确定,若让族老知道这件事,他们只会放弃谢长明,再把姮沅赶出去——甚至可能会直接杀掉她。
届时谢长明和姮沅都会死。
谢四夫人不在乎姮沅的生死,但她不希望谢长明连最后的两个月都保不住。
她思忖再三,还是选择狠心道:“你昨日还言之凿凿愿为长明殉死,今日却连这么点付出都不肯舍,长明能认识你是他倒
了八辈子的血霉,你是不是就是为了克死他才跟他认识的?”
姮沅脸色煞白。
谢四夫人指着院外:“你若狠心,你现在便可逃出去了,丢下长明不管,让他就这么死了吧。”
她这话说得毒,好像如果谢长明就此死去,姮沅就是那个凶手。她平白就给姮沅背上了巨大的罪责,让姮沅颤着唇,半晌都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