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序下班回来,路过街口买了两盒卤味,一盒鸭锁骨,一盒脆藕片,都是杜宁扬爱吃的,也适合晚上追剧下酒。不料碰到杜宁扬站在门口锁门,钥匙转转,咔哒一下表示玻璃门已锁上。
“怎么这么早?”她没料想他今天这个点回来,又把钥匙往回转,“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回去休息?”
闻序侧身进屋,把卤味放进冰箱,“当然跟你一起玩。买了你爱吃的,玩完回来再吃吧。”
曾经最热闹熙攘的华广即将拆除,听说要建成一片超高层商品房,老商户们都在清仓甩货。
电玩城的老板在门口摆了个大牌子,写着“跳楼优惠,五块钱一百个币”,被人拍到发了朋友圈,配文:“是我的幻觉吗,感觉娃娃机爪子都紧了”。
这地方以前掏空过杜宁扬的生活费,在那个一个月生活费一千块钱的年代,电玩城的币达到了惊人的一块钱一枚,更别提抓娃娃机的爪子松,但丝毫不影响学生们对它的狂热,周末人多的时候都得排队玩儿。
今天是工作日,没人预约到店,看样子也不会有人来。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杜宁扬决定去一趟,带了个大塑料袋去抓娃娃装回来。
她带闻序解锁了新技能,带他在路边扫了两台共享单车。闻序看着共享单车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对自行车的要求很高。
杜宁扬白了他一眼,“骑这个过去二十分钟一块五,公交半小时两块,打车七八分钟十二块。你自己选。”
趁闻序纠结的功夫,杜宁扬又添油加醋,“你是新人,可以领免费券,我邀请你我也能得券。”
“行吧,”闻序不情愿地扫开单车,谁让她想要那张券呢?
这车确实不好骑,龙头又重又不灵活,轮胎也跟没气儿了似的,但跟在她后面,看到她活泼往前的背影,又感觉非常开心,好像他们都还是十来岁的学生,在洒满绿意和阳光的街道里穿行。
到了华广,竟然气喘吁吁,杜宁扬用手腕抹了抹额头的汗,“淮城的天气是神经病,跳过春天直接到夏天了。”
闻序从牛仔裤里掏出纸巾,拍到她脑门儿上,“哪有,气温不高,你这是缺乏锻炼,快把汗擦干。”
印象里的华广有着宽阔而气派的大门,所有的商店是新装修的,吃的喝的都很新潮,卖衣服饰品的商店更是各有风格。电玩城灯火通明,大大的灯牌闪着晃眼的灯光,传来律动性极强的音乐。
是他们长大了吧——现在再看华广,感觉只是一个上了年纪泛旧泛黄的建筑群,和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五块钱一百个币”的电玩城依旧萧条,并没有因为所谓的跳楼优惠就吸引许多念旧的人。
走进,扑鼻而来潮湿陈旧的气息,抓娃娃机在各种设施的外围围成一圈,里面的娃娃都是落伍的款式,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不讨人喜欢的小孩,也有流行IP的山寨版,隔着机器好像就能闻到劣质的化工气味。
闻序去自助机买币,一口气买了五百个币,才花了二十五块。
“今天玩个爽,”他把沉得要命的塑料盒递给她,“先从哪个开始玩?”
“抓娃娃吧,”她说:“我从没自己抓起来过。”
是的,她没自己抓起来过,但在这里最鼎盛的时期,却得到过最大娃娃机里最大最可爱的卷毛泰迪熊,那天是寒假第一天,学生们都撒欢似地往家里赶,她抱着泰迪熊走在路上,备受瞩目,路人纷纷投掷过来羡慕的眼光。
从前的玩偶用料扎实,那熊又大又重,都跟她差不多高了,她抱着很吃力,把小挎包和一兜子零食都递给金臻奇。他怕她累着了,好几次都提出帮她抱着,但她坚决拒绝,虚荣心爆棚。
金臻奇是一个过于温和和体面的人,从不黑脸,甚至没有和她争吵过,做过最狠的事不过是告诉她“你一定会后悔”“你们休想得到我的祝福”,然后离她而去,把她拉黑,再在学校里碰到,视若罔闻。
再后来听说他毕业后如愿考上编制,在老家一间高中当美术老师,老婆在隔壁小学教语文,三年抱俩,儿女双全。在单位附近买了个次新小区的二手房,也添了辆代步车。
这是他一直憧憬,曾很多次向杜宁扬表达过的美满未来。
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没思索过未来,只想走一步算一步,兴致缺缺,内心偶尔嘲讽他的梦想太平淡,太一般,没有斗志,不够梦幻。
这一刻站在娃娃机前,她鲜有地想起了他,很想祝福他。那样的生活,不一定不好,或许会很好。
是她自己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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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臻奇买了凌晨的硬卧回石城,出发前赶着杜宁扬吃假期前的最后一顿饭,她说:“那就去华广吧,离车站近。”
华广的夜晚热闹非凡,两人在一间爆满的小炒菜馆前等位,拿着菜单来回地翻,提前把想吃的菜写在粉红色的小纸条上。
“……鱼香肉丝,香辣鸡胗,蒸鸡蛋糕,”金臻奇请客,“再来个青菜?”
都是杜宁扬爱吃的,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嗯,嗯嗯嗯嗯。都是下饭菜啊,米饭吃多了会胖的。”
“又不胖,”他嘴巴不是很甜,说不出甜言蜜语,但真心实意。
两人在寒风中又等了十来分钟,前面还剩两个桌的号,杜宁扬说:“等会快点吃,要不然没时间去电玩城玩儿了。”
“好好好,”金臻奇笑笑,他不爱玩这些,挺幼稚,音乐和鼓点吵得他眩晕,他满脑子都是回到石城以后实习的事。
他爸妈托关系把他弄到报社实习,专业其实一点也不对口,但是那家报社挺大,机会难得,以后写到简历里好看。
十六个小时的硬卧,从南方到北方,到家大概下午五点,第二天就要去实习,他感觉时间不等人,像他们这样家境一般的人,以后想要立足,必须加倍努力,提前去挣得机会。
“你是开学后两周回来?跟导员请好假了?”
“嗯,得待够两个月,要不然人家不给开实习证明。”
“回来的时候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用……大男人让你接。”
一阵暖风呼过,夹带浓郁的炒菜酱汁香气,一伙人咋咋呼呼地出来,为首的几个男生站在路边点烟,后面的女生们磨蹭一些,见他们抽烟,站在门帘处蹭暖气。
“杜宁扬……?”李亚闪的手在杜宁扬面前晃了晃,“哎呀,真是你呀!”
听到杜宁扬的名字,另几个女生也围了上来,像见着亲人似地激动。她们口味挺一致,上高中的时候爱吃红烧牛肉面,现在爱吃炒菜馆。
杜宁扬很久没有见过李亚闪,她高二下学期以后就离开了画室,听说去了英国,不料在这儿见到了。她说:“怎么这么巧?国外也这个时间放假?”
“是特巧,放冬假呢,后天就回去了,”李亚闪的目光往金臻奇身上移了移,“交男朋友了啊?”
话题转得太快,杜宁扬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没承认也没否认,金臻奇还在试用期呢,算么?
“懂了懂了,某人害羞了,”李亚闪狡黠地看着俩人,掏出手机,苹果的最新款,第三代,“难得这么巧能见着面,我们合个影呗。后来画室的那个群里也没人讲话了,特别可惜,我晚上在群里问问还有没有在淮城的,有空一起玩玩呗。”
“行,”杜宁扬应道。几个女生凑到李亚闪的手机镜头里,笑颜如花。
老板的号叫到杜宁扬和金臻奇了,金臻奇起身,“宁宁你们聊,我先进去点菜。”
“噢哟,宁宁,”李亚闪学着金臻奇的语气,又叫杜宁扬好几声,“宁宁呀,宁宁呀快进去吃饭吧,我们去电玩城了。”
金臻奇已经在角落里的小桌落座,杜宁扬拍了拍李亚闪的背,“你胆子现在大了啊,敢开你姐的玩笑。”
李亚闪笑嘻嘻,“你在男朋友面前还蛮讲形象的,装淑女。”
她在溪村穿着短裤背心,帮李亚闪徒手拍死过两个不知名的大虫子,两人的友情从此建立。
杜宁扬压低声音,“还不完全是……他还在试用期,你懂的吧?”
“谈恋爱还有试用期,我懂个屁,”李亚闪翻了个大白眼,“你们城里人玩得真花,我走了,过两天见。”
“好,”杜宁扬说:“过两天见。”
李亚闪是个执行派,杜宁扬还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画室群里发的合影。
Aka闪闪:【猜我碰到谁了?这几天还在淮城的举爪,一起去吃火锅呗。】
淮城和美国时差十二个小时,闻序正在上营养实操课,实验已经做完,倚在操作台上闲得无聊,看了眼手机。
沉寂了好几年的群忽然热闹起来。
有人回复:【阿杜又长漂亮了。】
李亚闪很恼火地说:【嗯嗯嗯?这里面你只认识阿杜吗?】
其他女生也纷纷附和:【小心走夜路碰到我们!】
那人又犯贱:【切,阿杜就是漂亮,你们这群野兽。】
杜宁扬很无语,回了个流汗的表情,金臻奇说:“快别看手机了,边吃边看小心消化不好。”
“嗯,”她把手机收回挎包里,舀了勺鸡蛋糕拌米饭吃。
看到杜宁扬的回复,闻序忍俊不禁,但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
Aka闪闪:【你是不是对阿杜有意思?】
Aka闪闪:【哼,别想了,她是和男朋友一块儿来吃饭的!人家帅得咧。】
杜宁扬专心吃饭,没有再回复,这些话语被接下来的你来我往贫嘴淹没,她急着去玩,急着送金臻奇去坐车,没有爬楼去看。
更不会想到有人隔着太平洋,为此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