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缓缓洒落,清晨的广场还带着一丝昨夜未散尽的焦糊味。
然而,整个广场却并未因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而陷入停滞,反而比以往更加忙碌起来。
方湛站在广场中央,手里握着一根木梁,正仔细测量尺寸。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衣摆有些许泥土的痕迹,昨夜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救人,让他现在还带着些许疲惫。
这是他们必须搭建起来的神社,夏日祭的核心之一。
尽管小礼堂已被烧毁,但祭典不能停。
四周的工人来来往往,木材的敲击声、锤子的叮当声、众人协调工作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广场充满了井然有序的忙碌氛围。
方湛半蹲在地上,细心地将木梁稳稳地固定在基座上,然后用力拧紧螺丝。
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被摧毁了。
“方湛!”
有人喊了他一声,方湛抬头,看见几个工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皱着眉,显然是带着疑问而来。
“你们昨晚是不是也在小礼堂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湛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淡淡地看向他们。
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起。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工人皱眉道:“昨天那火烧得那么快,我们过去的时候,整个小礼堂都快塌了!幸好你们没事……可是,到底是谁干的?”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方湛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方湛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卷尺。
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罗尔。
可是……他真的要把罗尔的名字说出来吗?
昨夜,当魏逸被救出来后,他已经看到了罗尔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时候,方湛的心里是愤怒的,他几乎想冲上去质问他,问他是不是疯了,竟然把魏逸哥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中。
可是当罗尔低声说出“对不起”时,方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罗尔是真的怕了,是真的后悔了。
他做的事情无法被原谅,但如果再让所有人群起而攻之,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更混乱……
“对方已经认错了。”
最终,方湛还是淡淡地开口,语气平静得仿佛昨夜的那场火灾从未发生过。
几个工人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认错了?”年长的工人皱眉道:“谁啊?你们不会就这么算了吧?这可是一整个小礼堂!夏日祭的礼堂啊!”
“是啊!我们昨天可是忙了一整天,结果今天一早就听说小礼堂被烧了!”另一个工人语气带着不满:“损失这么大,总得有人负责吧?”
“已经有人负责了。”方湛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赔款几天内就会打过来,修缮费用会有人承担。”
众人有些错愕,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解决得如此之快。
年长工人狐疑地看着他:“可夏日祭怎么办?少了小礼堂,很多活动都没办法照原计划进行吧?”
“计划需要改。”方湛点头,沉稳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搭建好小神社。”
说完,他蹲下身,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
见他如此坚定,其他工人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他们嘀咕了几句,最终还是摇摇头,散开各自继续工作去了。
16年前,搭建它的是魏逸哥和其他人。
16年后,搭建它的是我和其他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不能有一次……让他和魏逸哥一起搭建吗?
明明他们才应该是一起完成这件事的。
可现实却又一次把他们分开了。
明明是同样的场景,却总是差了点什么。
方湛低头,手指捏紧了手中的木槌,敲打木板的动作一瞬间慢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幼稚,甚至有些自私。昨晚的事才刚发生,他本该为魏逸哥能好好休息而感到庆幸,可他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
他想和魏逸哥一起完成这件事。
哪怕就一次也好。
魏逸哥……他还好吗?
——
方湛的思绪飘回了昨晚的场景,心脏仿佛被揪紧了一下。
昨夜从火场救出魏逸后,他就昏了过去。
方湛在病房里照顾了魏逸一夜,直到今天凌晨,他才终于退烧,意识也恢复了一些。
可当他睁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
“夏日祭,要完蛋了吗?”
“你都快死了,还惦记着夏日祭?”方湛当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魏逸的额头。
“我说真的……现在怎么办?”魏逸那时候虚弱地笑了一下,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方湛低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轻声说:“还没完。”
魏逸愣了愣,缓缓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方湛的话。
“真的?”他声音很轻,像是不敢相信。
方湛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握住了魏逸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真的。”
——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方湛——!”
他怔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林美雪。
她站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方湛微微皱眉,正想问她怎么了,却发现林美雪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魏杰。
魏杰手插在口袋里,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有点犹豫,又像是被人硬拉着来的。
方湛眨了眨眼,刚想开口问点什么,林美雪就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方向。
“走了。”
——
医院。
方湛推开病房的门,林美雪和魏杰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踏进去,就看到病房里已经有人了。
是罗尔。
罗尔站在病床旁,身影僵硬,低着头,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写满了内疚。
病房里的气氛凝滞得可怕。
魏逸坐在病床上,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虽然比昨天好了点,但明显还带着疲倦。他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撑着床沿,姿势看起来懒散。
方湛顿时觉得呼吸有些滞涩。
这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罪人和受害者的关系吧。
罗尔低着头,嗓音微弱:“魏哥哥……对不起……”
魏逸没有回应,病房里短暂地陷入沉默。
方湛、林美雪和魏杰谁都没有开口,仿佛这是一场他们无权插手的对话。
罗尔咬了咬牙,声音颤抖地继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只是想……”
只是想让你看看这样做更壮观。
只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为夏日祭做出贡献。
可是,他做的事情,差点让魏逸死掉。
“魏哥哥,我明天就离开翔岛。”罗尔的指尖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
方湛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魏杰也皱了皱眉,林美雪的目光在魏逸和罗尔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等待魏逸的反应。
而魏逸,终于抬起眼,看向了罗尔。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掺杂了很多情绪——有愤怒,有无奈,有烦躁,也有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几秒后,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想走?”
“魏哥哥,我……”罗尔咬紧了下唇,脸色苍白。
“行啊。”魏逸慢悠悠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被子:“那就走呗。”
罗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像是没想到魏逸会这么干脆。
可下一秒,魏逸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你走之前,给我把夏日祭看完。”
罗尔的呼吸顿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不是说想我们的夏日祭不够壮观吗?”魏逸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玩味:“那你倒是看完啊,我会看看它到底有多壮观。”
罗尔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看完之后,你爱去哪去哪,随你。”魏逸偏过头,不再看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空气凝滞了好几秒。
终于,罗尔低下头,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魏逸没有再回应他,仿佛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罗尔的手指松开又握紧,最终,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方湛他们身旁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湛,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快步离开了病房。
——
病房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夏日里特有的潮湿气息。
魏逸靠在病床上,眼神懒散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人——方湛、林美雪和魏杰。
“行了行了,我没死。”魏逸抬起手摆了摆,一副懒得应付你们这些人的模样:“别一副看遗照的表情。”
林美雪嘴角一勾,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命倒是真大。”
“那可不。”魏逸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老子这条命,可值钱着呢。”
林美雪却没有被他轻佻的态度骗过去,反倒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说起来,魏杰那家伙,当时可是哭惨了。”
魏逸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瞬间瞥向魏杰。
魏杰的脸色顿时一黑,猛地侧身,直接用手肘撞了林美雪一下:“你瞎说什么!”
林美雪被撞得踉跄了一步,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哎哟,你这是害羞了?”
“别听她乱说,我才没有哭。”魏杰的耳根微微泛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别扭地看向魏逸,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是吗?”魏逸眯了眯眼睛。
魏杰咬牙,目光有些闪躲:“……当然是。”
魏逸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继续拆穿。
他心里清楚,魏杰嘴上再怎么否认,可要是林美雪能这么说,那就说明……魏杰是真的哭了。
魏逸微微垂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哭什么啊……
正当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时,魏杰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船,随手朝魏逸扔了过去。
“拿去。”魏杰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然后丢了。”
魏逸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个有些皱巴巴的纸船,像是随手折的,边角还有点不平整。
“你给我这个干嘛?”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魏杰。
“随便折的,你丢了就行。”魏杰别开脸,语气有点僵硬。
“哦——?”魏逸眯着眼睛看着魏杰,嘴角微微勾起。
魏杰的脸色顿时一变:“你——”
“行了行了。”方湛见魏杰要炸毛,立刻打圆场,他看了魏逸一眼:“魏逸哥,你确实吓到大家了。”
魏逸微微一怔。
他看着方湛,眼神微微晃了一下。
半晌,他才轻哼了一声,把那张纸船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行吧,我知道了。”
病房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好了,我该走了。”林美雪看了一眼时间,拍拍手。
魏杰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行了,魏逸,你赶紧养伤,别到时候连夏日祭都看不了。”
魏逸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算是回应。
方湛最后看了魏逸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烟火。”
魏逸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魏逸靠在病床上,低头看着那张被他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纸船。
魏杰哭了吗?
那家伙真的哭了?
魏逸盯着那张纸船,嘴角微微动了动,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啧,真是麻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