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尘烟喧嚣。
锦歌化身凡人道姑,驻足于这平和安定的世情中,根据玄照的指引,她找到金鸾神女的转世并不难。
迎面向着她而来的那个陌生村妇正是金鸾神女这一世的凡相肉身,那位面容上点缀着些许皱纹的妇人已不再青春,但她神色安然,眉宇间除了几分急躁外并不见愁容。
她胳膊上拐着竹编的篮筐与几位一起赶路的妇人随意交谈着,并未注意到路边还驻足着一位道姑装扮的生面孔,只是一行人在与道姑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灵感似有触动,带有些许感知般茫然回头。
只一瞬间,这方简陋的乡间小路骤然变得虚幻起来,与她同行的那些妇人都已然不见踪迹,而眼前的妇人面上只带有些许迷茫,并不见多少慌张。
几息之后,妇人面上的茫然之色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便是几分怅然与唏嘘。
小幻境中,锦歌暂时归还了她所有的前尘记忆。
“原来已经这么多世了啊!”她喃喃感叹着。
锦歌犹自静立,等待眼前之人消化完所有前尘过往,她并未等太久,当金鸾神女带着几分不解向她看来之时,她才缓缓道明来意。
“啊,那颗金鸾神元啊!”提起过往的金鸾神女不免有些惆怅,但她却并无半分神伤。
“那个孩子确实有心了,但我如今已是凡人,在凤凰谷时那颗神元便已不属于我,如今更是与我无关了!”她如此说道。
锦歌未料到她会如此说,有些讶异:“你如今虽是凡人,但劫数有尽,你若愿意,便以凡人之躯随我入道修行,这颗金鸾神元能助你早日得成正果……待飞升后,自归神位!”
“若真到劫数渡尽那一日,我也不会再是过去的那个金鸾神女了!”她面容含笑,态度坚决:“神女,我知晓你好意,但我不需要了,这许多世的轮回中,我并非没有开窍顿悟之时,只是我终究都还是选择了当下,选择了……他!”
见金鸾神女态度如此坚决,锦歌有心想劝,但话到口中还是没有说出来,说什么呢?
说她不该贪享情爱?说两心相悦终有相负之时?说她该为自己负责打算?
……
太偏颇了,在金鸾神女的坦然豁达面前,任何的劝说都显得偏颇无力!
眼前的金鸾神女并非懵懂无知,在这场交谈中,她拥有前尘过往包括眼下的所有记忆,并在融合了这些记忆后,她已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任何人,任何存在都没有立场去干涉和指摘她的抉择。
“我明白了!”锦歌如是说道,“那这颗神元之心,你将如何?”
金鸾神女摇摇头:“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轮不到我来去安排祂的去处,神女自便吧!”
这场如梦似幻的交谈不过片刻,金鸾神女始终泰然自若,眉眼含笑,虚幻的景象破碎之时,前尘过往一同消散而去。
擦肩而过的一行人并未觉察到任何异样,意有所感的妇人只是回头随意一瞥后,很快便扭头与同伴伴继续向前赶路,口中絮絮念叨着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俗事。
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融进了这凡尘间,融进了千千万万人的缩影里。
锦歌稍稍感受了片刻当下立于这片土地上的实感体会,与她立于九重天上并无差别。
也罢,这世间有人慕强恋权,有人逐心求道,也有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总有千万般的选择,随心便好!
某日,灵泽传来急讯,瑶光蕊于灵池之上金芒大放,异动不止。
锦歌神念一动,便闪身离开天界。
司命殿里布满整个穹顶的星寰宇宙中,一颗偏离了轨迹的星子正在微弱地闪烁着,随着那颗星子的星芒不断收缩膨胀新的轨迹正孕育而生!
正在全神贯注勘算星轨的司命星君忽而抬头,在茫茫璀璨的星海中准确的捕捉到了那抹微弱的星光。
锦歌现身灵泽并未引起关注,她悄然来到灵池畔,看着她曾亲手置放于灵池中的那株瑶光蕊,果然与当初大有不同。
瑶光蕊周身灵气随着金光的溢散,时而收敛时而奔腾,尽管光芒遮掩了一些视线,但锦歌尊为天帝,还是看出了瑶光蕊的本相有了虚化的迹象,而且闪烁的金芒间有隐约的赤色浸染。
祂眉间微皱,挥手便想收回瑶光蕊细细探查,但曾经那株于她神魂中待过许久,并建立了一丝联系的瑶光蕊如今却让她感觉到陌生,甚至祂并不能随意便能将之收回。
锦歌心中纳罕更甚,祂没有想再强行收回瑶光蕊,而是直接放出神力细细感知其变化。
她心中已经隐约有猜测,瑶光蕊的变化应该与封印其内的上古情丝以及沐槿的那一缕神识有关。
果然,细细探查之下祂心中猜想化为了实质,但还是不免觉得惊奇。
沐槿那缕脆弱的神识居然已经强大到了可以撑起独立个体的程度,这意味着她将重新化生。
当初锦歌将瑶光蕊置于灵池中时,就有着想要滋养她那缕神识的打算,但锦歌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沐槿的神识能滋养出灵智的程度,届时她会成为栖居瑶光蕊中的花灵,看守着其间封印着的那截上古情丝。
没想到,那缕脆弱的神识竟然融合上古情丝补全了神魂,甚至还隐约衍化出了一副神格,只是……
锦歌看着那株本相愈加虚幻的瑶光蕊,心中忍不住叹息。
沐槿完整的神魂有了重新苏醒之相,却无神躯和神元,本能的将瑶光蕊这株具有造化之相的神物当作本体,只是她终究不是瑶光蕊本身孕育出来的灵体,想要融合还是差着一点契机。
锦歌现在看见的景象便是:本能想要苏醒的神魂与瑶光蕊本相之间的融合胶着。
契机吗?
锦歌心中思忖着,祂已然有了想法,但,也有几分的不确定。
罢了,看你造化吧!
心中如此抉择后,锦歌随手挥出一物,微茫闪烁间快速融入瑶光蕊中。
眼前的金光骤然盛放,然后逐渐染上赤色,整个灵池之上灵气翻滚不迭,就连天际之上都渐渐翻涌异象,只是这些微的变化很少为无心之人所察。
无尽的暖意涌动在意识之中,好像裹挟了万般的情绪,又好像只是某种感觉,偶尔热烈奔腾,偶尔静沉如渊,沐槿恍恍惚惚中便又了几分感受,但她分辨不清那是什么,总是被朦胧包裹着,渐渐地,眼前的朦胧逐渐消散,她恍然睁开眼。
赤金之色浸染了整个神魂,眼前所见、神魂所感之处无一不是金光与赤霞交迭,沐槿茫然四顾,她有些想不起自己是谁,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直到灵识中一缕残存的意念逐渐扩散。
前世今生,一幕幕过往如画卷般铺展开来,沐槿宛如置身梦境之中,但随着记忆的潮水不断涌出,她也愈加清醒起来,甚至灵窍洞开的她感知到的内容比经历所带来的更多、更透彻。
天地之间,已经萌芽的一缕灵息的木槿花,本该按部就班孕育灵智,然后经历漫长的时光修炼化形,成为拥有独立意识完整形态的花妖,或许机缘造化之下有朝一日还能得成正果,飞升成仙。
但一切始于那缕萌芽的灵息,也止于那缕灵息,尽管机缘造化之下她骤然获得了澎湃的灵力,获得了命运之外天大的馈赠,让她的生命得以飞快的进化,但同时她的人生似乎也被裹挟了。
她是她,她又不是她!
她本该是纯粹的沐槿,但获得了天大机缘的她,拥有了完整经历与记忆的她是沐槿,却不是纯粹的自己……
她该计较吗?该去追本溯源吗?该如何面对自己?
沐槿的意念不断闪动,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她于尘世间几经流转也要不断牵扯纠葛的那个人,他在登临神位之后似乎也变得不再纯粹。
阿吾!
沐槿恍然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她生命中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名字。
那时候的她尽管命悬一线,但还是能感知到阿吾身上的那种变化,他的体内似乎也有很多个他分裂着。
他想与当时的自己撇清关系,他说,那些都是历劫时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但沐槿很恍惚,她有限的妖生中除了追逐他,便似乎别无意义,如果他不是他,那她又是谁呢?
那时候的阿吾也在痛苦,也在不断思索,神历劫于世间,既然都是不同的人,独立的人,那为何最终又要想起那些转世的记忆,想起不是自己的自己?
沐槿没有答案,阿吾也没有。
但随着记忆的不断蔓延,沐槿体验到了更多,感知到了更多,尽管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朦胧的一缕神识,但在这种纯粹的意识之下,她的念头反而很通达。
所以现在的她,很容易便通悟了神与凡人的不同。
神注定要比凡人承受更多的东西,所谓历劫的因果并不是只在凡世间才算历劫!
天命因果是一劫,自身因果也是一劫,过去经历的种种既然发生过,便不会被抹去,登仙台上,神魂归府后过往种种皆在人念与神念间融杂,那一念之间,若放下便是圆满,放不下便还是劫!
即是神,又怎能执念与凡相!
沐槿如是想到,她记起了阿吾,甚至能冷静分析着阿吾,但她自己呢?
念头回转间,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道缥缈的声音正应和着她心中升起的疑问而来——
“瑶光蕊虽能点化神躯却无神相,情丝化神格,虽能补全一部分,但距离化神仍有一道门槛,这一步之遥正是你还未悟出自己的神念,且问你——
过去种种与你而言皆为何?”
皆为何?
沐槿心中也在自问,本该清醒通达的意识似乎又变得混沌起来,一切过往都在飞快消散,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来自神魂,来自于一缕刚刚萌芽的神息——
“皆为……浮尘空念……大梦倥偬……”
赤金光芒大盛,神相已成!
锦歌将金鸾神女的那颗神元融进了瑶光蕊中,想要成就那个契机借此点化瑶光蕊为沐槿神躯,祂知晓沐槿造化非凡,但那一刻,祂还是并无把握,直至感受到了一丝沐槿的心念变化。
借助那一闪即逝的变化,祂顺势助她问心化劫。
看着灵泽上空逐渐聚拢的异象,锦歌知晓,诸境万界又将迎来一位带有传奇色彩的神灵。
新生的沐槿会是什么样呢?锦歌心中暗自思忖着,祂没有停驻灵泽等待沐槿彻底醒来,而是直接返回了天界,身为众神之神的祂,会于帝神宫中召见新生的她。
帝神宫中,毫不意外遇见了掐着星盘等待着的司命星君。
“帝君,天地间将新生命格之神!”不待我发问,司命星君便开口道明来意。
“命格之神?不是造化之神?”锦歌有些疑惑,便将沐槿成神的由来告知了司命星君。
“原来如此!”听完了沐槿的经历,司命星君也是惊奇万分,“难怪星图谕示虽是造化而成,但非天命自然演化于世间,乃是多方因果机缘融合,方至大成,颇为奇特。”
司命星君再次掐算星相,片刻后终是豁然。
“星谕指向确实更偏命格一项,确实乃世间新生的命格之神,许是因为上古情丝的缘故,确实与因缘命格颇为相宜!”
……
新生的沐槿颇为懵懂天真,锦歌于帝神宫中见到她时,她对天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只一眼,锦歌便明了,沐槿是彻底摒弃了前尘过往,真正迎来了新生,是纯粹新生之神。
锦歌犹自感叹,无论于祂还是沐槿而言,从来没有所谓的难关,一切终是机缘与巧合相伴,祸福相依,造化不明!
一切好坏也皆因不同时段不同立场的心念意动!
这日之后,诸境万界迎来了一位红鸾星神,祂常驻月老殿,与月□□事,司掌世间情缘命格!
大道为上,命运自有乾坤,世间轮转,皆有因果相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