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凰月的重逢与我曾无数次想象过的场景都不同,真实的相遇没有没有太多煽情,没有紧紧相拥,更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朦胧。
只是这般稀松平常的,不经意间的,花下偶遇!
万般的情绪翻涌都在几息之间被强行镇压在了心底。
我知晓凰月从来不是情绪会随意外放的性子,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居然也变成了这般可以将感情内敛的神女,若是从前……
我无奈摇摇头,想要甩开脑海中浮现的杂念与叹息,眼下不是思怀的时候!
冷静之后,我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心里有无数桩事情,许多的话争先恐后想要表达,却一时间全拥堵在胸腔之上,喉头之间。
终于还是忍不住,我猛然拥抱了凰月,她也没有犹疑地紧紧回抱着我,跨越着两重身份,我们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但此刻,只一瞬间,我们便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找回了幼时那份的心意相通!
“此番……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上忙的吗?”许久后,凰月轻轻开口。
她并不需要更多解释,对我的新身份和经历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一心要为我铺就脚下的路。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将胸中的万千絮语清荡了个干净,方才轻笑出声。
原来重逢的欢喜和繁重情绪即便再压制,还是影响深远,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云淡风轻呢!
看着凰月,我终于如释重负般开口。
“有啊,有很多!我需要你的帮助,凰月!”
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步履不停地奔波,悬剑于顶的紧迫,终在此刻有了可以稍稍停泊的依靠,也终于能开口倾泄自己的无助和彷徨。
在无边波澜中,一直随着浪潮翻涌沉浮的孤舟,此刻终是寻到了那片归潮的港口。
我与凰月在渡荒树下并未深聊,只是互相道明了如今各自的处境和要做的事情,甚至在凰月一丝不苟的态度影响下,我起初还带有几分波澜的语气都逐渐趋于公事公办的口吻。
即便如此,只言片语间,依然有无端的温情和关怀满溢而出,萦绕在重重花影之下,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故旧牵怀的默契。
在凰月的告知中,我方觉灵泽如今的处境比我预想得要窘迫许多。
此次漓水神君看似是来询问灵泽锁境的缘由,实则是来诏安!
听闻此言后,我双拳紧握,胸间郁气盘结,我与天帝的这笔旧账越翻越多,祂如今居然这般迫切!
可细究过往种种,我发现天帝即便手段再迂回,目标却始终明确,这样想来,天帝如今的作为却也并不算太意外。
如今灵泽已无神祇,天帝自然不会放过灵泽这为诸境万界蕴养天地灵气之圣地,他必是要将灵泽归于自己的掌握和统御之下才能安心。
同花灵界一般,灵泽也有着能随时影响诸境万界的权柄,甚至远甚前者与天族,就比如此番灵泽锁境,万界灵气顷刻间骤减,万灵颓然,稍有不慎便能引发各界神族动乱,天帝即便拥有的帝神权柄也无可奈何,这是天道赋予的使命。
我参不透天道的制衡规则,但我隐约明白,对于权柄生出了野心的天帝来说这或许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凰月此前在入境口得到了天帝的诏安旨意后,便知晓灵泽不能随意将漓水神君这行人轻易赶走,她如今做出的任何决策都可能影响着灵泽深远的未来。
天族使者代表的是天界的颜面,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要小心谨慎,若是以往灵泽不欢迎谁,直接驱逐即可,可如今灵泽不能再有这般脾气,尤其天帝的使者将姿态放的越低,灵泽便越不能傲慢。
此刻的灵泽已然不能给外界留下任何的把柄和由头,任由他们轻易挑起祸端,灵泽如今四面危机,实在经不起战乱之害!
我不由再次庆幸,那时候在前往神魔堑之前,能在情丝的深重影响下获得了短暂的清明,让我寻机通过渡荒阵法与凰月传讯,也正是灵泽锁境及时,如今才有了几分能与天帝掣肘的机会。
那时的我没法预料自己之后的状况,但是强烈的不安在那个瞬间甚至压住了我心头被情感蛊惑的神智,短暂清醒的我只能向凰月传去最糟糕的打算:若有异动,即刻锁境!
而那之后,我于鸿蒙封印前释放神格使其归位,凰月看到神格归落灵泽之后,便知晓肯定出事了,毫不犹豫地便执行了我的命令。
这不光是为了灵泽,也是为了天下万灵,若灵泽覆灭,天地灵气又何止骤减这么简单?
天帝为了巩固统治可以不顾万灵生息,挑起战乱,但灵泽不能不顾,我就算顾不了万灵,也不能不顾眼前的灵泽子民。
天地间的灵气自有一番循环生息之道,少了灵泽的供养只会暂时减少,却并不会消颓殆尽。
灵泽锁境之后,境内从前供养万界的灵气会集聚,直至滋养出新的神祇,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总好过偌大的灵泽无神祇庇佑,还敞开着大门,最后沦为诸境万界觊觎争夺的无主沃壤。
届时,怀璧其罪的灵泽恐怕真会成为万界动乱的源头,成为我梦境里那般遍地枯槁的荒原!
那才是万界生灵真正的浩劫吧。
“如今灵泽的布防已经全面进入了战备状态!”凰月平静道,
我恍然,难怪灵泽境内即便灵气不减,那些民众脸上的神色依旧浓重异常。
因我是从北边的外境之地进入灵泽,所以未曾了解灵泽南境之地的状况,珑海之外正有许多的天族神兵徘徊驻守,灵泽虽然闭境也随时可能陷于兵戈之乱。
灵泽处境实在堪忧,然而这并非我眼前紧急要做的事情,我遏制住了心底的急切,向凰月打听起魔族混血的栖居之地。
凰月虽然诧异我为何寻那些混血族群,还是将地点告知了我。
原来当年在我离开灵泽之后不久,半魔村发生了好几起寻衅滋事的恶性事件,在没有神祇镇压的情况下,让灵泽境内的其他子民都忧心起这些有着魔族血统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收留?
为了防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也为让灵泽的子民都能安心生活,凰月当机立断将半魔村迁居去了临近珑海的南境之地,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在南境安居,也未再惹出什么乱子。
得到了具体的地点之后,我与浮越便不再耽搁,直接赶去了南境,漓水神君对于我俩的行踪并不是太在意。
凰月听从了我的建议,也并未对漓水神君等人过多限制,只命人好生招待着,便不再管他们了。
南境之地毗邻珑海,而珑海则是灵泽圣境南边最大的海域防线。
珑海之外便是畜夷之地,天族的神兵目前就盘桓于那里。
南境的民风在珑海龙族强大战力的影响下,十足彪悍,莫说是半魔,就是真的魔族来了,他们也不会惧怕,甚至懒得多看几眼。
岸上倚靠海域建起村落的族群常年搏风打浪,个个都健勇非凡,就连南境的植被灵木都比其他地方高大壮硕几分。
抵达南境之后,浮越的精神明显紧张了几分,我仔细分辨后才发觉他竟然有些我此前刚入灵泽之时的近乡情怯之态。
见他如此,我便知此行不会跑空,他应该是感知到了什么?
无论是神族还是魔族都是天生具有非凡之能的族群,生来便有非凡敏锐的灵感觉知,即便是凡人界的普通人族偶尔也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福至心头的灵感,这并不稀奇。
就在我们进入了半魔村的范围时,浮越似是受到感召般快速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我紧随其后,直至跟随浮越的脚步停在了一间充满南境特色的院落之外。
一名穿着南境寻常服饰的女子正在藤蔓编制的网架前晒着渔获,在我们接近的同时,也心有所感地觉察到了我们的靠近,同时,屋内也走出来一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
尽管浮越口口声声说过他在寻找自己的家人,但我从他们二人或清丽、或深邃的面容和略微幽暗的肤色上并未看出多少与浮越或者浮焱相似的特征。
比起魔族或其他半魔,浮越所寻找的家人更像是寻常的类人族。
旁观着他们从起初的震惊到激动,最后在充斥着泪水和许多含糊不清的言语中激动地相拥,我始终默默地静候在一边。
在经历了一场从不可置信到痛哭相拥的兵荒马乱后,久别的亲人终是平复了稍许因骤然团聚带来的难以遏制地激动和欣喜。
在他们的衬托之下,我和凰月之前的重逢之景,居然显得那般平淡无波。
待到一切激荡的情绪都归于平静之后,我们终是能够坐下来慢慢交流一些对于彼此来说重要的信息了。
住在南境的这名女子叫丛浣,与兄长丛弈都是在神魔大战后,趁着外界神族内乱战火不断的时候,同许多外族一道来灵泽避难的,后来很幸运的进入了境内,至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百年之久。
我对这个时间跨度并不陌生,因为从我离开灵泽至今也同样过了八百年。
鉴于浮越的身份在我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兄妹二人对于自己的身世也并未有任何隐瞒。
他们二人确实是前任魔尊浮焱的后嗣,只不过与浮越正统的魔裔身份不同,他们二人乃是魔尊与人族的混血,所以随着年岁渐逝,外表会比浮越显老许多。
魔界并不是什么良善之地,显然魔尊浮焱也不是什么舐犊专情之人,所以兄妹俩魔尊后裔的出身并不能庇佑他们在那样群魔环伺的地方无忧长大,尤其是神魔大战浮焱被神族逼入鸿蒙封印之后,整个魔界的混乱不比神界这边众神之战的动静小。
他们兄妹二人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趁着动乱逃出了魔界,而后又几经辗转,跟随着那些在神族内乱战火中的一些孤弱族群来到了灵泽寻求庇护。
浮越听完他们二人那一路颠沛流离的经历后很是沉默,微垂的眼眸敛住了其中的情绪,让人瞧不真切。
想起神族内乱的时候,我还在灵泽心心念念等着我的家人们,最后却等来那样的消息。
可见这世间无论神魔,都有着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灵泽境内除了原生子民之外,古往今来收容过万千种族的游民集聚于此,背井离乡的妖也好,颠沛流离的神也罢,身上总有着许许多多波澜跌宕的故事。
若是从前的我,一定十分乐意提着一壶酒听他们畅谈往昔,而今,我只会平静的从兄妹二人的故事里擢取我需要的信息。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于天火玦和天水碧下落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