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仙骨,解蛊最为残忍,也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寻常人不慎磕着摔着,断了骨头,都得在床榻上躺个数月起步。
修道之人,灵力护体,修为愈是强劲,拆仙骨时所遭受得排斥痛苦便愈是厉害。
那上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富有弹性的皮,蛊虫杂乱遍布每处经脉,叫灵力庇护着,要打碎骨头搅乱灵脉,需得先揭了皮,剔了肉,少不了鲜血淋漓。
剥皮拆骨之痛,便是如此。
灵脉光纹围着两人于空中缓慢起伏,发出轻微嗡鸣,施引山运灵力催动了阵,照理配合灵药应是已慢慢起了效用,却见玉池微半点反应也无,心下不免怀疑台戎给的灵药是否出了问题。
可转念一想,玉池微似乎想来都是极能忍痛的。幼时那般小的人儿,因犯下丁点微不足道的错事,叫隋阙使婴儿腕臂粗细的鞭子翻来覆去折磨。
在隋阙那处,罚便是罚,绝无讨饶一说,若是管不住嘴喊了“师尊饶命”,只会罚得更重。
玉池微便是痛死去活来,痛得在地上打滚,那蒙着法咒的鞭子不管他如何躲闪,都能长了眼睛似的精准落在身上。
不见血,却鞭鞭痛彻心扉。
玉池微受不住哭上几声,也只能换来隋阙片刻的停手,以及一句“噤声”。
久而久之,他便不哭了。
哭也没用,不如剩下力气还能少受些苦。
施引山稍一侧目,果不其然瞧见玉池微汗湿的鬓发,汗水顺着脖颈忍痛出来的青筋,直直滑落进他的衣襟里。
“我听你没响动,还以为你不痛……”施引山悠悠道,听不出话中意味,“不过与我分开数日,便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难得语气平淡,没有含沙射影地夹杂些要刺痛人的东西,玉池微听上去心情怪异,反而不自在起来。
他面色苍白,搭在双膝的衣料几近让他揉碎,冷汗如雨,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施引山强劲的灵力浪潮滚滚,一波一波侵蚀摧垮他体内的五脏经脉,似一场同样不见血的凌迟。
他先前受过的疼痛,无非是师尊幻化洛书抽在身上的鞭子,如今比较起来,感受一番这拆骨之痛,洛书倒是显得极为温和了。
肝肠寸断不过如此,玉池微眼眶却无半点热意,喉间有些发痒,蓦地呕出一口污血来。
想来是过程正常反应,他并无太过在意,抬手抹了把唇角,竭力打起精神配合施引山注入体内的灵力。
施引山以血绘符,口中飞速念了段冗长繁杂的咒语,抬此翻手间,幽蓝霞光蒸腾而起,化作花瓣模样合成花苞,将二人包裹其中。
玉池微痛到意识模糊,汗水朦胧双目,叫他看不清切眼前的景象。
在他瘫软着身子倒下去的前一刻,霞光骤然散去,施引山好心搀扶他一把,才算是没有一头栽到榻下去:
“现下不过第一日,后边五日,你还撑得下去么?”
玉池微软着身子趴伏在柔软的锦被上,惊颤着羽睫大口喘息着,平复尚且还战栗不止的双手。
胸膛微微起伏,衣物湿黏在身上,勾勒出一段劲瘦腰肢。
施引山瞧着他,飘忽想起往前二人双修,这人累到极致也是这么一副脆弱模样。
那时他总爱掐着玉池微的腰,俯下身子去轻咬舔舐上边嵌着的两个腰窝。
无论怎样,玉池微同他双修时的各种表现他挑不出差错,还算满意,甚至偶尔空闲时还会回味一二。
鬼使神差,施引山伸手隔着布料抚上那处记忆里极为熟悉的地方,得寸进尺地轻轻捏了捏。
玉池微猛地睁大眼,什么雅正礼仪也顾不得,转过身抬脚踹上施引山胸口。
若放在平日里,他这一脚施引山已经从床榻上飞到窗子外边去,现下方才从疼痛中缓过劲来,腿脚无力,只是叫施引山蹙了下眉,捏着他脚踝丢到一边,揉了揉胸口:
“我方才那些灵力都用进狗身上里去了?!”施引山怒道。
玉池微怒气更甚,一双美目濡湿,凶狠地瞪向他:“管不住自己的手,我不介意帮你剁掉。”
他身上还疼着,说话带着虚虚的气音,没什么威慑力,却听得施引山一肚子火。
玉池微三年假意逢迎,险些骗得他当真以为这冷面人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只要不触及底线,玉池微就是任人握在手里揉捏的面团。
在隋阙面前,更甚之,他像是没有半点自己的脾气,便是隋阙叫他从崖上跳下去,玉池微怕是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与玉池微做道侣的时日,外界都道玉池微善解人意,温柔贤惠,又加上那劳什子美人榜,是朵修仙界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天山雪莲。
他施引山能与玉池微结成道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仅得了美人青睐,叫玉池微心甘情愿雌伏身下,还能通过双修增进修为,天大的大好事。
可他比旁的人都清楚,玉池微做的这些,不过都是因他身上有利可图。
……对他的百般顺从,哪里比得过对上隋阙的?
血蚕蛊哪有隋阙好使啊。
仿若天下都负了他,施引山只觉得心中憋屈得喘不过气来,嘴上更是没个遮拦。
“怎么?摸你两下都受不了了?跟那皇子拉着手郎情妾意,坐在魔尊腿上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半分羞耻?
还是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这些根本都不算什么?玉池微,你当真是贱得……”
“啪!!”
剩下的半截话还没从嘴里吐出来,玉池微撑起上半身,面无表情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狠,很难不让人怀疑蓄意已久。施引山不受控制地偏过头去,白皙面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浮现出五指印。
怔愣一瞬,施引山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玉池微竟然敢跟他动手,待他瞪着眼睛转过头再看过去,对方态度从容地理了理衣襟,下床推门出去了。
施引山气到脑袋发晕,好说歹说劝住自己玉池微身体还虚弱着,此时还手乃趁人之危小人行径,阖上眼坐在床榻上平复好半晌。
耗费时间灵力在这儿坐着替他疏通经脉,结果换来的却是被对方如此对待……
他当真是替自己感到千分万分不值当。
悠悠吐出一口气,同样面无表情地翻出药膏,随意往脸上抹了把,也不管还看不看的出来,顶着通红的右脸起身出了屋子。
玉池微甫一出门,便与在门口等着的迟安对上眼。
迟安见他头发衣着皆显凌乱,急急忙忙凑上来,将他衣袖拽着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蓦地红了眼眶:
“……玉师兄,你受苦了。”
迟安抽了抽鼻子,玉池微看他隐忍的神情,想来应当是极力想忍下的,不过可惜没能成功,只能因自己软弱的表现生闷气,愤愤用手背抹了把泪。
玉池微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更别说这位师弟是因自己而哭,一时哑然:“……并无大碍。”
他现下好端端站在这儿,总不能是衣着凌乱了些毁了他心目中做师兄的该有的形象,专门为此伤心难过,掉上几滴眼泪,也太说不过去。
迟安原本是不打算哭的,这几日接连碰上的事太多,想到现状不明的迟逸,更是难过,由此才没能忍耐下。
他憋回眼泪,沙哑着声音道:“可是你很疼啊。”
玉池微哭笑不得,心中划过暖意,学着隋阙的样子,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撒谎道:“不疼。”
感受到头顶的温热,迟安僵在原地,没料到哭上一哭竟还有这等好事。
面上泛起红晕,眼珠子从玉池微发白的脸转到别处,不似施引山那般带有讽意地,轻轻哼了声,没有拆穿对方拙劣的谎言。
在屋外等了这许久,玉池微出来后虽是狼狈了些,倒也确实没有异样,稍稍安下心来。
玉池微本以为他会吵闹着要同自己一块前去望山居,出乎意料的,迟安闷声与他道了别,说是要回去修炼。
只当他是因兄长一事遭受打击,决心更加勤奋刻苦,玉池微轻声安抚了几句,目送他转身离开。
得知自己还有人在挂念着,玉池微心里好受了些,但情绪依旧不佳。
方才那一掌他使了力,到现下手心还隐隐作痛,可想而知施引山当时受了怎样的痛楚。
不过,都是他应得的。
他自认处处忍让施引山许多,对方不但不领情,反而因他的忍让变本加厉。
这人究竟把他当做什么了?真当他是那烟花柳巷之地,付钱便可一夜春宵的,供人肆意挑逗玩弄之物吗?
身子本就痛着,此时情绪差到极点,低沉气压逼得一路上遇到的弟子纷纷避让,像是撞见刚从冥府爬出来的厉鬼。
直到接近望山居,玉池微脚步才稍顿了顿,敛了阴沉神色。
他知台戎此时正在为隋阙烦忧,却不曾想净世仙尊竟也在此处,两人正并肩立于床侧。
听闻脚步声传来,台戎身影一僵,迈着步子往旁边挪了挪,回头朝玉池微看去。
他脸上难以忽视的粉云映得气氛莫名微妙,玉池微心下闪过疑惑,若无其事向闻人沂行礼:
“仙尊。”
闻人沂颔首,对比起台戎略显慌张的神情倒是淡然许多。
玉池微直起身,径直走向平躺在床榻上,陷入沉睡已久的隋阙。
台戎定了定心神,忧心玉池微的状况,走近捏着他手腕探了探:“怎么不好生歇着?”
玉池微没应声,只是问:“除过拆仙骨的法子,可还有其他?”
闻人沂静静站在一旁,视线若有若无掠过台戎搭在玉池微手腕上纤长的手指,而后转头望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