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的六月二十一号。

恰逢一个周日。

自上午九点多起，收到请帖的同学便如约来参加贺嘉的生日宴。

贺嘉今日精神焕发，看起来更比平日格外出众，她穿着法式复古方领的洋装连衣裙，裙摆层层褶褶，转圈时会像花朵一样散开，十分美丽。

迎面钟姐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客厅都收拾好了，光线也好，还有电视机，冰柜里放了汽水。但赵小姐的房间还有书房都存有重要文件，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喔。学生仔，玩累了就歇一歇，看看杂志、看看电视听听歌。有什么事叫我帮忙就好了。”

她交代得清清楚楚，看起来十分爽利一个人。

正叽叽喳喳的少女们安静一瞬，齐声答“好！”“知道了！”“多谢阿姨！”嘴甜得不得了。

钟姐一回屋，小姐妹们再度爆发起来。

“Isabella，你今日好得意（可爱）！靓女着新衫哦~”

“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嘛。寿星过寿自然要穿靓衫！”

“我知道我知道！上周我和我妈咪去海运大厦逛，同款的新裙要五百块。要不是压岁钱不够，我也买了！——Isabella，十六岁生辰快乐！”

“多谢。”贺嘉抿着嘴笑，“裙子是我妈咪给我过生买的。”

“你妈咪好锡（疼爱）你哦！”

“Isabella！这条裙子你梳辫子更好看。刚好我要送你的生日礼物是珍珠发卡，一看就好配的！”

贺嘉开心地接过来戴上：“谢谢你哦Miki，你眼光果然好好。”

被唤作Miki的女孩笑眯眯：“不客气！”她皮肤微黑，是在场女孩里难得身高能和贺嘉媲美的。

贺嘉邀请来的朋友家境不一，有的满脸好奇，有的则略显拘谨。贺嘉对所有客人一视同仁，事先已经说好了礼物全都不收太贵，现场拆开之后，无论面对钢笔，还是明星封面的笔记本，态度都十分捧场。

何洛怡同样玩得尽兴，只是兴奋之余不免好奇，于是在人群中低声跟她咬耳朵：“咦，Auntie赵咧？既然来你家里，总不好不跟主人打招呼。我以为今日来会见到，阿姨她人呢？”

贺嘉脸上的笑容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

但她向来反应很快，回答道：“方才妈咪突然call家里电话说临时加班，会晚一些回来。不过，家里宴会所有的东西妈咪早已经提前准备好。”

“——不过呢，Chloe，你觉得我今天的生日蛋糕好不好吃？虽然都有事先问了你们的口味，也排除了明显忌口的东西，但我还是想要尽善尽美嘛。”

Chloe双眼一亮：“嗯好好吃！话说只请了我们七八个人而已，你做乜买三层这么大蛋糕？吃都吃不完的哇……”

贺嘉见她注意力果然顺利被转移走，便笑着牵起她的手回客厅，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这么多年，每逢过生妈咪向来都会定大蛋糕给我，习惯了嘛。不过若是你喜欢，刚好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哈哈。”

何洛怡开心道：“却之不恭咯！”

……

下午过半，客人们渐渐也都散了。

贺嘉坐在沙发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起身帮钟姐收拾残局。

钟姐埋头拖地：“阿弥陀佛，小小姐啊，你的朋友蛮好，看起来干净聪明又有礼貌，和你一样都是乖仔。我本来都有做好进垃圾场的准备了。”

贺嘉闻言，则忍不住笑：“钟姨啊，你来来回回，几乎每隔一个字（五分钟）便要来照看一趟，还随身带柄拖把进进出出，整个人虎视眈眈好似定海神针。我同学她们，但凡是个人都该知道不好意思造次啦。”②

钟姐：“哗，小小姐——话是不能这样讲的呢。这么大的家，只有我一个人来收拾，洗熨、刷地板、揩玻璃窗……你以为是轻松事咩？还有啊，整个客厅前几日就开始收拾，专门腾出来让你们小女孩玩，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如何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无坏心呢？”

钟姐手脚利落，只是有时候喜欢抱怨，她最常抱怨的就是自家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儿子儿媳，还有自己家曾好心收留却半夜偷走她家积蓄不知所踪的白眼狼小姑。

钟姐：“赵小姐是女强人来的嘛，连司机都舍不得为自己请一个。不过呢，家里就只有我们三个弱女子，平时肯定是要多注意些的。唏嘘，小心才驶得万年船呐。”

她催贺嘉快放下手里物件离开：“哎呀小小姐，都再三讲过你就不要再动手了，今日你系寿星嘛，快去玩快去玩！”

贺嘉扫了一眼客厅确实工作不重，转头进屋学习了。

时针即将艰难地指向下午六点。

客厅的电话铃终于又响了。

钟姐还未来得及动身，贺嘉已然像只小燕子一样蹦蹦跳跳从屋里冲出来：“钟姨钟姨我来接！肯定是我妈咪的电话！”

“hello~”贺嘉甜甜地喂了一声，得到对面确认后，她声音陡然放大，情绪都瞬间饱满许多，“妈咪呀！你几时返屋企唔？”③

“嗯嗯，我已食饭，放心……”

贺嘉眨巴着眼睛，抱着电话机一边讲话一边情不自禁地在客厅转圈。

“我表现好乖……中午和同学也玩得好开心……”

钟姐看了摇头，笑着回厨房了。

讲着讲着电话，贺嘉脚下突然定住：“啊？真嘅？！哦……哦哦，那、那就这样喔……”

贺嘉脸上的光彩陡然消散大半。

赵芳玲在电话那头没再听到声音，声音顿时变得有些急切：“妈咪不是有意放我宝贝女儿飞机嘅！实在是美国那边工作突然出问题急需妈咪去处理。这项工作很重要很重要的，我不得不飞去亲自照看。嘉嘉，你乖喔，妈咪争取加班早日处理完，一结束立马就赶回去。到时妈咪买钻石发卡补偿你好唔好？”④

闻言，贺嘉努力重新打起精神，嘴甜道：“不用啦妈咪，我又不是皇家公主，过个生而已，做乜这么破费？你工作也很辛苦噶！不如妈咪你为自己挑啊。等我长大挣钱为你买钻石项链。”

赵芳玲怜爱道：“每个女儿在妈咪眼里便是公主——嘉嘉，妈咪的BB猪十六岁生日快乐……”⑤

贺嘉关心地问：“对了妈咪，你突然临时出差，行李需不需要家里准备啊？”

赵芳玲莫名松一口气，笑道：“当然不用了，妈咪这边有人准备好嘅。”

“……哦哦。”

贺嘉猛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芳玲本就是会时不时留住浅水湾的。

浅水湾……

和荣生……

贺嘉忽然觉得自己胸口好闷，一时间，竟是难受得差点要哭出来。

隔着电话线，赵芳玲始终半点不察：“……嘉嘉，电影票早已买好，你之前不是嚷嚷着要看华仔？他新出的片啊。稍后我便让助理把票送回家里。”

她顿了一下：“家里你的同学走干净没啊？你如果还想看的话，可以找相熟的好友同学陪你一起。想多买几张票，妈咪都给你报销。”

贺嘉赶紧深吸几口气，在赵芳玲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点头：“嗯呢！我知道了妈咪。嗯……之后我便去找Chloe吧。她家距离好近，坐几站巴士就到了。”

赵芳玲：“我嘉嘉真的好乖哦，妈咪最爱是你……mua！”